天地一瞬

【云炤云】不舍

简介:他所拥有的赌注不多,只有那个人心里一点点的不舍而已。

*缙云揭竿而起撒手不干了的故事。朝代背景什么的跟游戏不完全一样,不过大差不差。意志的觉醒,没有逻辑的战神无双。腹黑祖宗暗示注意。我就看看今天谁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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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轩辕以为自己能猜到缙云的反应,但还是没想到有这么激烈。

跪坐在他面前的缙云,嘴唇紧抿,双手握拳,骨节发白,浑身发抖,表情被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得并不分明,一开口声音倒是比平时还低沉了几分:“为什么?”

“缙云,”姬轩辕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难以捉摸:“城中还有不少从西陵迁居过来的人,如今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仍对鬼师效忠。我以为你捆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我……“缙云抬头,瞪着面前的人,神情是姬轩辕从未见过的愤怒:”我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偏偏是我?你明知道我……“

“天威难测……如果这么敷衍你怕是难以取信。缙云,正因为如此啊。“姬轩辕的目光偏了开去,看向了城中最高的那座楼的方向:“你也不希望西陵的最后这一点血脉也就此断绝吧?那位大人的意思是,贻误军机、私自调兵、屠戮百姓,条条都是死罪,所以必须如此才能以儆效尤。由你来当执行人,正能表明一刀两断之意。”

“一刀两断?”缙云颇为不屑,“到底断的是你们心中那点愧疚,还是巫炤的脖子?当时的情况你比我清楚。“

“缙云。“姬轩辕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语气却依旧温和:”你怎么了?这么说话都不像你了。是不是……去见过巫炤了。他没有告诉你,这也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吗?“

一时间无人说话,室内安静得能听到缙云不平稳的呼吸声。他平复了半晌的情绪,才缓缓开口:“巫炤竟然恨我至此……他甚至都不愿意自己告诉我这件事,连一句话都不和我说。但我以为,他是囚犯,不是奴隶。又为什么要这般折辱他?”

先前在狱中见到的情景刺痛了缙云。暗不见天日的牢房,昏黄的壁灯,渗水的石墙,贯穿琵琶骨又缠住手脚把人捆起来的锁链,身体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有些还在渗血,夹杂在绘满全身的红色纹路之中,显得杂乱妖异又残酷。缙云甚至不愿回想,因为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画面中,但只要稍一念及,那个场景就会一次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像烙上去的一样。

“……缙云,只是一点刑讯。你不觉得这才符合人们对罪人的印象吗?“

缙云不可思议地看了姬轩辕一眼。后者无奈地一摊手:“你瞪我也没用,我说的是事实。你若是实在不愿意,我设法另寻他人便是。”

“不,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缙云的语气冷了下来:”姬轩辕,你真的没和那老头多说什么?‘罪人’的想法其实根本无足轻重吧?“

“怎么会。“姬轩辕轻飘飘地带过这个话题:”倒是你,没有在想什么危险的事吧?“

“你指什么?“缙云愣了愣,“罢了。我有时候觉得根本搞不懂你的想法。“丢下这一句话,缙云已无意再多说什么,一撑双膝站起来就走:”告辞。“

夜已经深了,殿内明灭的烛火不停跳动,随着那人的脚步远去,一切又归于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行刑的日子很快到了,处刑台设在城门口的一片开阔广场,此时已经乌泱泱地聚集了一片的民众。缙云在台上看到囚车从远处缓缓过来,夹道也挤满了人,一眼看去还真的看不到尽头在哪里,让人怀疑大半个城的人都跑出来看这场处刑了。人们面上的表情不一而概,有疑惑、惊惧、憎恶,也有不忍、难受、不平,但却没什么人在高声议论,现场静悄悄的,气氛压抑已极。而巫炤又是什么表情?缙云看不清,因为他平日梳得整齐的长发都乱了,有不少挂下来遮住了近半张脸。巫炤还闭着眼睛,身上的伤看起来甚至比那日缙云去看他的时候还要再多几道,让人都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想到这里,缙云感觉心又抽紧了几分,一时几乎要无法呼吸。

巫炤依旧被重重锁链限制了行动。押送的兵士们到了刑场后将他拖到处刑台上摆成一个下跪低头伏法的姿势,双手缚在背后,又将锁链固定在台子边缘,然后看了缙云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便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那边的监斩官侯翟已经开始宣读巫炤的一条条罪状了,缙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站在巫炤身后,动作温柔地将巫炤的头发一缕缕拨到前面,露出一截因为常年不见光比身体其他部分还要白皙几分的脖子,上面还有几道血痕。看到缙云动作的人只当他是为了方便一会儿下刀,缙云却没有移开手,而是将指腹贴上了脖子上的颈动脉,感受对方肌肤的温度和血管的跳动。那是生的证明。在确认了巫炤还活着的事实的一瞬间,缙云松了一口气,但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的心又沉了下去,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搅得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令他快要发疯。

也不知道巫炤是有多么罪大恶极,侯翟还没有念完他手上的文书。缙云于是抬头看看已经快悬到中天的太阳,立马又被阳光刺痛了眼睛,眼睛酸涩起来。他轻声唤道:“巫炤。”

听到些微锁链的响动声,缙云低下头,看到巫炤还真侧过头睁着眼睛正看着他,竟然是一个温柔的微笑,看不出一丝一毫其他的负面情绪。这副神情缙云太过熟悉了,让他不由得一阵恍惚。自己见过无数次的神情,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神情。但也就只有一瞬,巫炤便又转过头去,再无任何动静。

缙云生气起来,好像血气都在往脑袋上涌。他感觉到周围的民众开始对他指指点点,但是根本无心去分辨他们在说什么。你不恨我吗?他们在狱中对你做了什么?在乱羽山究竟发生何事?你究竟是在为西陵复仇还是在报复我?这是从缙云抓巫炤回来后对方第一次对自己的言语动作有所回应,一时间有太多问题涌上心头,缙云却已没有机会再问了。

一声鼓响,行刑的时间到了。

缙云从腰侧拔出了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剑太岁。纵然心中千头万绪,他的手却还是稳得很。出鞘的太岁剑意森然,场上的温度都似乎冷了几分。缙云将左手也握上剑柄,变成一个双手握剑的姿势,然后双臂环抱,将剑柄举到与自己视线水平的位置。太岁是单刃剑,于是他又调整了一下角度,将剑刃对准了身前的人。

这一场表演,是给谁看的呢?自己又有让它完美落幕的意义吗?缙云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扭过头,对不远处的侯翟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然后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挥剑斩下。



应声而断的不是罪人的脖子,而是束缚了他双手的锁链。在任何人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又是两声金铁相交,脚上的锁链也随之断裂,当真削铁如泥。太岁剑下千锋辟易这句话在场的人估计都听过,此刻才方知不是夸大其词。电光火石之间缙云已经揽住了巫炤的腰将他捞起,接着就要往城门口方向冲。直到这时侯翟和守卫的兵士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人群也一片哗然,立马骚动起来。

“缙云大人,你疯了!”侯翟大吼。

缙云一言不发,不多跟他废话,转身就跟围上来的兵士们打了起来。围观群众见状却是唯恐避之不及,两股势力一边向里一边向外,但是人群又太拥挤,一时鸡飞狗跳场面混乱不堪。缙云纵然身手再好,腾挪不开的情况下动作也是左支右绌,又带了一个重伤的人,一时间也只能疲于应付。虽然这会儿看起来缙云似乎不敌,但见他劈挑戳砍,剑影纷飞,隔不多久就有一个个兵士或兵器脱手或惨叫倒地。

既然被称为战神,自然不会是浪得虚名。今日现场的兵士虽然人数不少,却都只是为了维持秩序而来,不可能有人是缙云的对手,而且任谁也没有想到缙云竟会反戈。侯翟心中焦急,知道若是等围观人群散去缙云有了施展余地,想要脱身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是他只能向城门方向大吼起来:“守城将士,关城门!缙云大人想带着犯人逃跑!”

缙云一看,果然看见城门在缓缓合上,心中大叫不妙,却也只能一边往外冲杀一边思考对策。这时一直毫无动静的巫炤忽然抬起了手,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刀剑枪,又指了指城墙的方向。缙云一看,心下便已了然。

刚好脚下就有一支长枪,缙云侧身向左避开迎面刺来的刀刃,足尖顺势往前一挑就将长枪拨起。接着他将太岁往前一抛,青铜剑稳稳地插在了地上阻住又几个想要上前的兵士。趁此空档他在空中接过长枪,猛地往城墙墙体掷去。随着一阵惊呼,只见那长枪已有小半截没入了墙面,正巧卡在砖石缝隙之间,外面半截枪身犹自震颤不止。缙云抢上几步抽回太岁,接着依样画葫芦,几个回合起落之后,城墙上已经歪歪斜斜地插了五六支枪。不少人方才意识到缙云要做什么,却为时已晚。缙云这时已带着巫炤冲到了城墙下,他踢飞了几名围堵上来的兵士,将太岁收回腰间,然后将巫炤打横抱起,提一口气便踩着自己先前铺好的“台阶”开始往上跳。

城墙上虽然只有不多几个巡逻的兵士,此刻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垛口拉起了弓箭想要阻止缙云。但缙云并非完全身在空中,既然有借力处那便有腾挪余地,箭羽伤不了他。不过到底手上抱着一个人,动作肯定不比平日灵活,终究有几支箭没能完全避开,堪堪擦着身体飞了过去。而这其中有一支飞过腰侧,偏偏就削断了太岁的缚绳。

伴随自己多年的佩剑就这么滑落下去,缙云没有分出手去接的意思,唯恐摔了怀中抱着的人,这场临时起意的叛逃也就前功尽弃。他只是用余光看见太岁坠落在地,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心中却意外的没有伤怀之感,反而感觉落下了一块长年悬着的巨石。

再两个起落,他已跃上城墙垛。那几个放箭的兵士手忙脚乱地要去拿短兵,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缙云一个回旋腿踹得飞了出去。缙云四下打量一番,找到了平时巡防兵士为了方便吊运物资留在城墙上的钩子和绳索。于是他换了个姿势将巫炤扛在肩上,胡乱固定了一下绳索便带着人从城墙上滑下。落地之后缙云头也不回,只是发足狂奔,将嘈杂的喊杀声抛在身后,越行越远。



有熊这座城虽为国家都城,但建在群山之中地势较为平缓的一带,要离开此地的话有几条能行马的山路可以走,但缙云知道追兵过不多久就会紧随而至,大路万万走不得,于是只能挑一些崎岖小路甚至没有路的地方走。虽然带着巫炤逃了出来,但这纯属临时起意,缙云心里其实没什么计划,现在埋头乱跑纯属仗着自己对附近地形的熟悉。也不知走了多久,缙云慢慢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四下并无追兵的动静,于是他暂且将巫炤放下来让他靠着一棵树坐下,好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粗布囚服遮住了大多数的伤痕,但是巫炤看起来依旧不太好,满身血污,虚弱又残破,闭着眼睛也不确定是不是还清醒着。缙云脑中蓦地出现了姬轩辕那张看起来永远和善的脸,嘴里说这才符合人们对罪人的印象之类的话。

“巫炤?“缙云试探着唤了一声。

巫炤是醒着的。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缙云,神色寡淡看不出太多情绪,然后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阵气音,没有说出半个字。

“你的嗓子……“缙云迟疑道。巫炤一手抚上自己的咽喉,微微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一番连蒙带猜的单口交流之后,缙云大概明白了巫炤这是被灌下什么东西烧了嗓子,就是去刑场前不久的事。弄明白后缙云目瞪口呆,这是怕巫炤在刑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吗?他们到底把巫炤当什么了?但是如果才灌下去不久的话也许还可以催吐出来。缙云方才便注意到此地可以隐约听到湍急的水流声,于是他不由分说又将巫炤抱起,向水声处寻了过去。

那是一处山间飞流直下的瀑布,底下是一个小潭,旁边连着山涧。因山石走势倾斜,瀑布水帘之后似乎还另有洞天,缙云细看了后发现是一个山洞,看起来还算隐蔽,便将巫炤拉了进去。

缙云不通医理,自己也没干过这事。他迟疑着在水潭边坐了下来,让巫炤靠在自己身上,在水中洗净了手,想了想又将中指上的玉扳指也摘了下来,然后对怀中的人说:“先试试能不能帮你弄出来吧?”

巫炤依旧是看他一眼,没什么别的表示,只是配合地张开了嘴。

缙云这才注意到巫炤的嘴唇也破了几块,看起来像是自己咬的,上面还有些许脱水造成的皲裂。缙云的心又沉下去几分。此地清幽隔绝的环境让他近几日脑中一直绷紧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下来,所以他渐渐察觉到了。除了巫炤身上的伤和他遭受的这一切,还有什么很不对劲。他并没有对自己为了救巫炤的叛逃行为感到后悔,但是眼前的巫炤……

缙云一只手稳住巫炤的上半身,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往巫炤的嘴中探去。他将手指置于舌苔之上,一点点向前摸索,直到不能再进一步,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开始轻轻按压脆弱的舌头和口腔壁。异物入侵咽喉的不适感让巫炤皱起了眉头,但是看得出来他在配合地忍耐。无法闭合的口中不多时便流下了透明的口涎,流到缙云的手臂上,又滴落到地上。缙云的视线游移过去,那里生着一块已经绿到发黑的青苔。

不多时巫炤开始痉挛起来,缙云想大概是成功了,便抽回了手。巫炤果然开始呕吐,除了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的腥臭液体混着胃液,还有不少颜色发黑的血。吐了一会儿后巫炤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虽然他一只手捂着嘴,但缙云还是看见一些颜色比地上那摊要鲜红不少的血从巫炤的指缝中渗了出来。缙云着急起来,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忍不住问:“你到底被灌了什么东西?毒药?有没有办法能……”

“加了点料的辣椒水罢了,暂时死不了。“巫炤咳得稍缓,得空便打断了他。这是这么多天来缙云第一次听到巫炤声音,不过嗓音喑哑得吓人,几乎听不出是那个温和有礼的人了。说完这句话,巫炤又是一阵咳嗽,听起来比方才平缓了一些。缙云于是稍稍放下心,伸手去潭中掬了一捧水,伸到巫炤嘴边:“喝一点吧。”

也不知是不是那捧水太浅,巫炤以一种兽类饮水时会用的舔舐的恶意方式将这一捧水喝完了,完了从指缝漏下的部分也没有放过,唇舌在缙云的指间又流连半晌,仿佛在一寸寸细细地品尝。然后就在缙云觉得有些不妥要抽回手的时候,巫炤忽然抓过他的右手,用尽现存全部的力气对着虎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痛觉神经的反射本能让缙云的手臂一瞬间产生了想要缩回的动作,但他很快忍住了,一声不吭地任由对方将他的手咬的鲜血淋漓。与手上的疼痛不同,他心里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终于等来一个答案,让他反倒安下了心。

等到巫炤终于松口,缙云也没有抽回手,依旧让巫炤握着,只是问道:“有没有稍微舒服一点?“

巫炤抬眼看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一开口声音失去了很多温度:“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缙云摇头:“我知道那是一种奢求。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你。“

“战神大人的自我感动真是可歌可泣,甚至愿意为此背弃多年的坚持和理想……既然剑都丢了,我看这手也没什么用了,不如废了吧。“一句重话都不曾对缙云说过的嘴现在吐出的却尽是一些刻薄的话语,加上粗哑的音色,让缙云觉得苦涩。多年来巫炤对他展现的都是溺爱和回护,以至于他渐渐忘记这是那个让人顶礼膜拜又闻风丧胆的鬼师。那些温柔不是虚假,反而是因为自负而产生的纵容。而巫炤自负可以保护的东西现在不在了,所以被血淋淋撕开的外皮下缙云看到了冷酷的那一部分,让他很不习惯。不过是承认被巫炤惯坏了,好像也没有什么丢脸的,这些愤怒也是自己该承受的,但他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其实你不必与我虚与委蛇,也不必出口讥讽,我都不会逃……我不会再逃了。巫炤,我想你活着。“缙云说得很认真。

巫炤的动作微微一滞,表情随着柔和了下来。他动作轻柔地抚摸着缙云手上刚才被自己咬出的伤口。“缙云……你我之间不需要欺骗和试探。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它们同时存在,也都是真的。有时候我也诧异于自己的矛盾,到了快要无法说服自己的地步,但人的心真的难以预料得很。这么多年我不也想错了你吗?如果不是对你有了错误的期望,也许会轻松得多……”说到后来,巫炤倒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缙云听了默然不语,半晌才又开了口:“那我就直接问了。巫炤,你能不能罢手?”

“不可能。“没有片刻犹疑,巫炤干脆地给出了答案,“想把我交回去的话就趁现在我有伤在身行动受限,否则下次你未必还抓得住我。或者……你可以卸掉我一手半脚试试看能不能阻止我?”

缙云叹息一声:“是我多此一问了,虽然明知道你会怎么回答……就当是我不死心吧。”



这里虽然还算隐蔽,但是毕竟离有熊还是太近,还需要尽快离开此地,缙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他大致检视过巫炤身上的伤后就发现他现在的伤势并不适合长途跋涉,于是决定在此野宿一晚,明早再做打算。匆忙出逃身上自然什么都没带,缙云自己没事,巫炤到底是个重伤患,饭是得吃的。说不得,缙云只得留巫炤在洞中自己外出打猎,那个伤势倒也不用担心他跑了。在得知这场逃亡完全是缙云临时起意的结果之后巫炤说了句“不愧是你”,脸上表情古怪,让缙云不太确定这是在夸还是在损。之前只觉得和巫炤相处时时刻刻都如沐春风很是舒服,现在的巫炤却处处都让人难以捉摸。

缙云在山中游荡。眼下手上虽然没了太岁,但是草木树石何者不可为剑?戎马多年,打些野味对缙云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就在他提起刚猎的一只鹿和先前猎的两只兔子准备回山洞时,他停下了脚步。周围并无什么异状,只是一片落叶在他眼前缓缓飘落。缙云直到那片叶子悄然无声地落地才回过了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树上手上正搭着弓的人。他见自己被发现也就放下了手,一副心疼的样子开始数落:“山中那么多飞禽走兽,你说你为什么非要杀一只鹿呢?缙云,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对方说话没心没肺的,缙云却很警觉:“你一个人?部下呢?”

“放心放心,我是一个人。“姬轩辕一副安抚小朋友的邻家大哥哥的语气:“部下都让我支开啦,我跟他们说这边山路看着崎岖,我自己一个人来看看就好。”

缙云皱起了眉头:“你非得在那么高的地方说话吗?”

“不然怎么能找到你呢。“姬轩辕说着便蹬着树干跳了下来,苦着脸走到缙云面前:”你知道城内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了吗?老头子大怒,半个城的军队都被派出来找你了,没错主要是找你哦,他说如果发现巫炤就地诛杀就是。哦对了,侯翟因为监管不力被抓去打板子了,巫炤也许想知道,你可以告诉他。毕竟他背叛巫之堂卖消息给你,巫炤肯定挺讨厌他的吧。“

“我觉得巫炤可能更讨厌你……和我。“缙云别过了头,沉默了片刻,又以更尖锐的眼神直视着姬轩辕:“拷打?刑讯?都是你的示意?公报私仇?”

“巫炤跟我有仇,我跟他可没有。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么,只是按照大家想看的在表演罢了,民心是个很难控制的东西啊……唉,我在你心中就这么无情吗?“姬轩辕看起来十分难过。

“是。“缙云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在短暂的沉默后又补了一句:”虽然我也一样,大概没什么资格这么说你。“

“好啦,至少我这次来真的没想做什么。你看,太岁我也帮你带来了。”姬轩辕说着从身后取出了用布包裹着的长剑递给缙云,但缙云没有接。

“不需要,我不会再用这把剑了。丢了,挂在墙上,或者拿去送给辟邪,总之随你处置吧。“

“哦?那也随你。”姬轩辕也没有多劝,换了话头,“好歹共事多年,我不过是想着你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好歹过来跟你打个招呼。“姬轩辕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缙云,多多保重。巫炤的心结只有靠你了。“

说罢,他退开两步,挥了挥手,真就打算这么离开了:“姬轩辕今日并未见过叛逃者缙云,更没发现罪人巫炤的行迹。”

“你……“缙云欲言又止:”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你都猜到了?“

”缙云,巫炤是嫘祖在这个世界上,除我之外,“他特意加重强调了这四个字,”最挂念的人了。你也是。“

这一次姬轩辕是真的走了,不多时就消失在了缙云的视线中。好歹算是半个上司,缙云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弄不懂这个人。他的话向来半真半假,否则也坐不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但是刚才那一番话缙云觉得,或者说希望,都是他的真心。



回到山洞后,缙云只打量一眼心里便是一紧。巫炤不见了。

但他随即冷静下来。且不说现在巫炤没有甩开他的理由,以他目前的状况就算走了也肯定走不远。缙云随手放下刚打的野味便又穿过水幕出去寻人。这会儿天色将将开始暗下来,视野还算可以,缙云不多时便在水潭畔的一块巨石后面看到了巫炤。

瀑布的水花飞溅,潭边弥漫着一片雾蒙蒙的水汽,吸一口气便沁入肺腑感觉凉飕飕的。巫炤坐在水边,脱去了囚服丢在一边,大约是想清洗一下身上的血污。但是缙云见他却是一动不动地呆坐着,怔怔地在看着手中的什么东西。缙云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清之后心里蓦地一沉。

巫炤注意到他来了,转头向他望来,似是云淡风轻地一笑:“怎么样,眼熟吗?”

巫炤手中是一株重瓣白花,茎部泛红形状特异很好辨认,曾经西陵有一片花海就种着这种花,旁边也像此处有一处瀑布,缙云自然再熟悉不过。他原不知巫炤为何对此物格外钟爱,后来得知是鬼师早年开始修习占梦之术时常常夜不能寐,而嫘祖听说这种花茎制成的药可以助眠后便特意去产地脱扈寻来了种子。他记得这花在野外不易成活,须得人工费心栽培,原本西陵也只有几株,后来越种越多成了一片花海。万万想不到竟会在此地又见到。

物是人非。

“巫炤…”缙云的身体僵直了一瞬。他犹豫一下,还是走到巫炤身边坐了下来,然后伸手用力抱住了眼前的人,脸贴着对方的颈窝,感受那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巫炤伸手推他,原本体力就不及又受了伤自然没有推动,于是缙云听到巫炤一字一句地说:“你,给,我,滚。”

缙云没有松开巫炤。他小声说:“我已说过我不走……当初在西陵,我就该这么做了。就算现在已经晚了太多,也给我个补过的机会,好不好?”

巫炤气力上拗不过缙云,从来也就不做无谓的挣扎,一次推不开便也作罢。他对缙云的话不置可否,反问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缙云一时未答,巫炤便接着问:“你一直觉得跟所有人相处都很麻烦,唯独跟我交往很轻松,对吧?”这个问题容易回答,缙云很快点了点头。

“你觉得轻松,是因为我一直在费心维系这段关系,而且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这么做的人。而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你可能很快就会从所有的‘日常’生活中彻底消失了。正因如此,你才觉得我是特别的,而且我可以一直对你让步。”巫炤字字诛心:“曾经也确实如此。你在我这里是有特权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西陵城灭,也许我不该怪你,只能怪自己没能及时赶回,还对你有了过多的期待,更该怪的是当时围城的夷族和王座上的那个混蛋。嫘祖既已死,我便没打算活下去。但既然你又救了我,我便明白告诉你,今后不要指望我还能如从前一般事事迁就。”

听起来像是决裂的宣言,缙云却从中听出了心软的意味,他连忙问:“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巫炤,我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怎样才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唯一想明白的是我不希望你死,我还什么都没弄明白,更不能这样就这样与你永诀……”

“那就跟我去西陵,跪在城门口向嫘祖和西陵的人民忏悔吧。如果她不能亲口说原谅你,我就在城头一刀刀把你凌迟了。“

“好。只要这样你能消气的话……巫炤,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什么是无辜?牺牲了西陵,你们都该死。“

“如果终究劝不了你那算我无用,但我总会陪着你,不管你要做什么。“

缙云感到巫炤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补充道:“我带你逃出来的时候,就这样决定了。”

说着缙云从巫炤手里取过那朵花,将花茎咬下,嚼碎了之后嘴对嘴将渗出的汁液喂给了巫炤,厮磨着对方皲裂的嘴唇,直到感受到对方吞咽的动作后才放开了他。

“我知道你是西陵的鬼师,只要你想就可以伏尸百万,但你也是巫炤……是我喜欢的人。“

花茎有些许安眠之效,巫炤觉得自己可能是因此有些神志不清了。缙云本来只是帮他清洗身上的伤口和血污尘土,也不知道是谁先暗示谁先默许,两人最终一起滚倒在了水潭边湿漉漉沾染了水气和青草香的地上。

巫炤垂目,看着缙云伏在自己腿间,避开自己的视线又小心翼翼地吞吐,爱抚的动作也是迄今从未有过的轻柔,也不知道是怕牵扯到伤口还是巫炤的心。缙云虽然低眉顺目,眼中的欲望却是掩饰不了的。巫炤身上的确到处都是伤,缙云的克制却并没有让他好受,反倒无异于拿着羽毛在他开始长新肉的伤口上瘙痒。巫炤心头火起,手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拽着缙云的发辫就把他的脑袋拎了起来,扯动受了伤的蝴蝶骨,一阵钻心的疼,冷汗涔涔而下。缙云松了口乖乖让巫炤提着,看向他的眼睛仿佛在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现在是个伤患,巫炤咬牙,但我也不想要个奴隶,你是太久没做记性都不好了吗?

缙云于是不再刻意避让和隐忍,不过总算还是有考虑巫炤的伤势,做什么都比平时主动的多。但如此程度的动作对现在的巫炤来说无疑还是太大的负担,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在通过痛觉向巫炤发出抗议,巫炤却像前些日子诸多酷刑加身时一般感到一种被惩罚的快慰。疯了,巫炤心想,他与缙云,到底……

看着眼前人的面色渐渐沾染上情欲的潮红,巫炤在交缠在一起的喘息声中问了出来:“你赌我会心软,是不是?哪里来的自信。”

缙云舔舐他锁骨处的伤口,那里曾经穿过了一条锁链,此刻除去之后还有些血肉模糊。缙云闷声说:“其实我并无任何把握。但你不也……做了一样的事吗。”

原来他都看出来了。巫炤在内心叹了口气,在汗水混杂着露水的碰撞中攀上了顶峰。累积的疲劳感随后汹涌而至,花茎汁逐渐发挥功效,容不得巫炤再有何抗拒他便陷入了沉睡。



巫炤确实累了,这一觉睡的很沉。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有温柔的低语正午的阳光岁月静好明月清风,也有他并未亲眼目睹的西陵覆灭时的尸山血海和挣扎惨叫。他甚至觉得自己梦到了嫘祖,但是她的面容已经十分模糊,巫炤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记不清她是不是对自己说了什么话,只感觉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巫炤还没来得及抗议说自己早不是小孩子了,嫘祖就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力气大到他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一侧头嫘祖却已经在逆光中隐去了身影。

巫炤在映在眼皮上跳动的火光中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最初栖身的那个山洞。缙云在洞内生了火,旁边架着几块肉在烤着,泛着油光飘着香,见他醒来,便递过来一块:“吃点?”

巫炤撑着身子坐起来,眼眶中留存的液体便顺着他的动作从脸颊滑落。他侧过了身,希望缙云没有看到,紧接着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无谓之事。他心中一时无悲无喜,只有陌生的茫然,大约是没睡醒。

于是他坦然接受了缙云的好意,拿起烤肉小口吃起来。身体的反应是诚实的,长时间腹中空空使他快要反胃,几乎思考都受到了影响。

“外面……下雨了吗?“沉默之中轰隆的水声更为明显,巫炤于是问了一个问题。

“是瀑布的声音。“缙云答,“天亮我们就出发吧?东南山路崎岖,追兵该会少一些,离开此地后就往西南走,去西陵。”

巫炤想说你在那边自说自话个什么劲,但其实他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于是选择了沉默。但到了西陵以后呢?真的杀了缙云?巫炤都骗不了自己能下得了手。而手上已经没有了兵权,巫之堂的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自己原先安排的后事都暂且用不上了。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些计划,但也还没成型。

火光摇曳了半晌,巫炤开了口:“我不会原谅你的,缙云。“

“嗯。“缙云只是这么说。

他其实跟巫炤一样,因为强大,所以没有做过毫无把握的事,但他现在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他相信巫炤说的话一定是此时的真心,也许他最终还是要跟巫炤走到陌路甚至成仇,但是巫炤还活着,那就什么事都还有可能性,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做到最好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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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人背锅,伏羲下凡来捡锅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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